与E女士通信(5)


白磷,
一年不见,我来到了新的城市,三个月,没有什么想说的。可能是大流行的原因,我获得了拉康。拉康不需要推广,你就会获得,就像感染某种慢性病,终身不愈。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生就感染了?婴儿是谜,为什么历经了生物学千万年的奇迹,最终只能哑口无言?

一个人总要学会忘记说话。


一种对自我是否存在越来越不明晰的态度逐渐蔓延,不是月季的,不是一周一次,而是每天,每隔几小时,或者就像北海的潮汐。


如何把拉康的絮语转换成活下去的理由,或许唯一的办法只有曲解。必须要弯曲自我的意志,弯曲虚无,让救赎来得实在一些。最近我在整理一座废弃的花园。


1.先定一个闹钟,周日早上九点起床。
2.在霜冻的早晨靠着暖气穿上鞋袜。
3.出门。
4.准备一副木工手套、锋利的锯子和几把园艺剪刀、耙子、铲子、脚手架、手推车和垃圾桶。


先来修理月桂树。月桂常绿,树叶油亮,枝干总是湿润,剪去树叶,留下粗壮的劈成小柴给邻居烧火用。


再清理丁香树的枯枝,已经快伸到院子门口,要剪去遮挡檐廊的部分。踩在脚手架上用锯子拉扯很久,一根死去的粗枝才被砍断。院子的旧主人大概很喜欢丁香的气味,所以在树旁还安了一根晾衣杆。


一株顽强的黑莓长得很乱,它的果实很好,罗宾鸟很喜欢吃。可是荆棘的刺太多了,还有地里的根需要挖断。这种藤蔓和建筑总在博弈,那些见证历史的砖墙根本抵挡不住日积月累的生命的刺穿。生命和意识,谁知道哪一个在宇宙范畴占据了绝对的上风?


院子东北角有一颗月季,根部长满了一种草,不知道名字,生命力极强,每天都有绿苗冒出,长势很快,全部长好就像像撕碎的芭蕉叶,很潮软,于是枯得也快,焦黄色的一坨很不好看。


劳作是存在最扎实的方式。我跟着收音机里的电吉他扭屁股,冬泳回来的邻居看见我,从窗口递下一个竹篮,里面是热腾腾的酥派。作为交换,我献上一包茶叶。


劳作有时显得非常虚荣。


回到屋里,蹭掉鞋底的土,脱掉手套。去厨房烧一壶热水,下午要做什么?日光那么快就消失了。


晚上要做什么?黑猫莫里斯走出来了。


他在门口踩了踩被我翻过的泥土,有些不适应,粗壮的尾巴掠过170年的墙根。


今晚也和其他的夜晚一样,太阳留下最后一笔橙红的涂鸦,像整日无事可做的青年,穿着花背心戴耳机的大胡子,每天不过是出现在街头,在银行门口的垃圾箱上划下几道,头也不回地走过,只留下笃定的笔迹。


他明天还会出现。


夜晚笔直地升起,可我不想出门,出门也没有奇迹。


门外的世界太黑太深,比黑格尔和拉康加起来还要糟。主治医生轮番上阵,也是徒劳。所有人都治不好了。


如果非要出门,倒可以去车站看看老埃迪,他的牙口不太好,一笑起来,最后几颗牙都要被风吹散,喉咙里还总卡着口痰。他有一把魔力的口琴,吹起来爵士得要命,吹起来就回到秋天。


但是春天就快来了,生命需要一片空地?

E
2021.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