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信(3½)
白磷,
在运动的列车上,我读到你的言论——爱情是恋尸癖的。我的启发是,在爱情里思考,也是古怪的行为。谢谢你问候我的姐姐。我现在寄宿在她家里,挺不好意思的,所以即便她对我爱搭不理的,我也觉得很公平。姐姐她,好像总被描述为一类人,她是家庭里更坚韧的枝干,是风暴的承受者和从不咆哮的人。
在你描述的房间里,人没有性。在你的房间里,或者在我的梦里,我和我的姐姐做。第一次,我不以为然;第二次,我写在了日记里;第三次,姐姐变成了母亲。上帝如果是一,姐姐就是圣徒。姐姐的生命永远和我们高下立见。她不是一类,我们才是一类。
上帝如果是一,爱情就是和数学无异的运算,性则是关乎政治而无关痛痒的事件。
在运动的列车上,我很难集中精力向你坦白这个想法的具体过程。或者从集合论、数论、概率论等角度演绎我的推算。根本不可能的,爱情和数学都不存在。面对不存在者的神灵,我只能下跪,祈祷,怀疑,下跪。
上帝是一,我只能在一存在的前提下成为这个世界上一个被编码的表象。我是多。他也是多,他也是一个号码。我和他之间通过一种难以篡改的运算机制,算在了一起。当然我们各自也算过别人。我永永远远以为自己是独立的,他也是。但如果一存在,我们都将是浩渺而无意义的多。当一个毫无意义的数,开始怀疑自己的运算机制,是不是很古怪的行为?
虽然古怪,但是我们生来很完备地理解着一个词汇,“自由”。尽管它是无效的。在你的房间里,人即将忘记那样一种不自由的运算,那种模糊的权力运算。无性,当然是更好的爱。怀念旧世的人没有清晨。无性,不再面对性与性之间的真空,没有距离也没有为了保持距离而产生的恐惧。无性,没有姐姐,没有父母,没有主仆,没有政治。随意打开一个小说,把它改成无性的版本,失去妻子的提琴家的手抚摸自己,人和琴互相发出低吟。梦里赤裸的妻子没有性征地站在房间的角落。女儿们,没有性征地一一死去。提琴家的沉思化为凶野,没有休息的性,手中的咏叹调和低音不再有区别。我想,这个版本必然变成更伟大的小说。
比我们的世界更伟大的世界,不存在一。
我想你的房间大概是这样的意思?恋尸癖的比喻并不偏离数学的辩证。你理解的爱情不需要回应,也就是让运算符号的另一端成为“我”之外的无性死物。这和爱上帝有什么区别?数学的辩证不仅在于,问一到底是否存在,还有,你所代表的“多”到底是不是无意义的表征。你/我所代表的一个多,其中内在的多和无限,怎么办?我一辈子,甚至连一个我都爱不过来。因为“我”本应有复数的,一个身经百战的演员早晨醒来问自己:“今天我是谁?”我站在医院的前台,我与你通信,我自言自语,到底是哪个在说话?
数学要确切掌握一种运算方法,产生让人生畏的套子;爱情要烹制多与多之间虚无的梦境。但,旧世界的算法,依然是梦里最后一道谜语。
前提上帝是一。